今天是地壇書市的第一天，早早感到會場去買書。因為下午還要回去做版，能夠從容買書的時間著實不多，只粗粗逛了一圈，得書若干。
進門看到的第一套書是《王國維遺書》，半價210元，這書沒什麼可多說的，如果不是不小心印多了，不至於這麼甩賣，躺在它身邊的是一套《湯顯祖全集》，半價65元，兩套都是好書，進門時候嫌沉，都沒有買，沒想到最後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銀子把它們搬回去了。
書市的好書當然不少，當真正讓人特別動心的似乎也不怎麼多。比較少見的是中國書店6折甩賣，而且是邃雅齋，店員說是因為要拆遷，所以才會這麼甩貨，這話讓人聽得有些傷神，上半年邃雅齋的古籍書市曾經去轉了一回，已經沒有往年的勝景了，如今琉璃廠已經成了大工地，邃雅齋何去何從，還實在難說得很。
雖說是甩賣，其實很好的東西並不特別多，選了幾種揹回家：揚之水《詩經名物新證》、龍榆生《近300年名家詞選》、黃遵憲《人境廬詩草》、朱東潤《傳記作品全集》4卷、《鄭逸梅選集》（1-3），所有加在一起，200多元，夠讀好久了。不過鄭逸梅的書既然買了這3本，就要想辦法去配後面3卷，再加上後來出的零散作品，老先生的書還真不容易找，揚之水那本則是久負盛名，曾經聽到無數人談起，後來看到這本書才知道不過印了區區600冊，怎麼就那麼出名，然後又怎麼就印得那麼少呢？
另外買的書還有一些，比如半價的《太平廣記》10卷等等，不一一記錄了。想說說的是晚上翻著書讀的事情。
做版回家快9點了，加上吃飯什麼的，基本沒有時間看書。不過還是忍不住抱在手裡過一遍，翻一翻。細細讀了一下的是那本《近300年名家詞選》，這書曾經在舊書攤上買過一本，3元，只是品相實在太壞，後來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印，定價不過10元，就又買了一本，卻一直沒有帶在身邊，現在打折6元，不妨再買一本在手邊讀著。
這本書的主流是清詞，卻以陳子龍居首，龍榆生以為陳子龍中興詞學，開創了300年的大場面，把他放在卷首，也是致敬的意思，這和現在的電影導演喜歡向前輩大師致敬倒是有些相象。不過平心而論，300年的詞壇，確實也找不出第二個陳子龍。
喜歡陳子龍是因為小時候讀《讀書》（這本雜誌影響了多少孩子呀），裡面有一篇文章談《柳如是別傳》，自然講到了柳如是與子龍的情事，那時候這些書都還不容易看到，跑到圖書館查了很久，卡片上有一套《柳如是別傳》，可是書庫裡沒有，大概是某位好先生弄回家去了？無奈之下借回來兩卷《陳子龍詩集》，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排印本。說實話，詩沒有好好讀，大概只讀了幾十頁，當時有些感覺，卻也不是很強烈，倒是把附錄裡面子龍的生平細細看了一遍，此外著力細讀的，便是子龍的詞。那時學著小姑娘們的樣子，特意找了一個本子，把最後兩卷“詩餘”都給抄了下來，包括後人的評語。陳子龍的詞和他的為人迥然不同，極盡豔、情，實在是賞心悅目，才人如此，加上他的為人，難怪柳如是會為他傾倒，可惜他對柳如是還是不夠痴心，否則當可違背老孺人的意志而成就一段情事了。
這次借書引起了兩個後果，一是後來遍尋書攤，終於自己買到了一部《陳子龍詩集》，另外一個有點慘，有一次遇見一個大概是歷史系的畢業生賣書，包括好幾本陳寅恪的書，其中就有《柳如是別傳》，品相極好的3卷本，索價14元，同時看上的還有一套陳垣先生的《勵耘書屋叢刻》，厚厚3卷，同樣是14元，可憐我一個窮學生，身上只有15塊錢，抉擇良久，最後選擇了柳如是。結果後來三聯書店重印陳寅恪集，現在又大肆打折，一套柳如是隻要50塊大洋了，至於陳垣先生那套書，中國書店標價300元，已經是客氣了，唉！
今天的書裡面，朱東潤的傳記全集裡面居然也有一種是寫子龍的，《陳子龍和他的時代》，書自然還沒有看，不過卻立刻下了決心，一定要找出時間，把這書好好讀完。
回到《近300年名家詞選》，買這本書不光是因為陳子龍，清詞中也確實有好幾位大家，納蘭就不必說了，不管是不是喜歡，基本上人人都知道，此外清詞裡面還有好幾位大家，比如與納蘭交好的顧貞觀，顧的《彈指詞》當年名氣不在納蘭之下，兩首書信體的《金縷曲》算得上是絕唱。而清詞最可愛的一點，應該說是擴充了詞的境界。如果習慣了從語文課本或者課外讀本瞭解詞的魅力，那第一次讀到陳維崧的詞是會驚奇不已的，比如那首《點絳唇·夜宿臨洺驛》：“晴髻離離，太行山勢如蝌蚪，稗花盈畝，一寸霜皮厚。 趙魏燕韓，歷歷堪回首，悲風吼，臨洺驛口，黃葉中原走。”陳維崧用詞的奇特雄偉無須多說，如許小詞卻有如許氣魄卻著實把我迷倒。
最後還要抄一首詞，此前還從來沒有讀到如此泣血的，哭與恨都這麼大的聲音，作者無論如何都是個性情中人，這個人叫做吳偉業，號梅村，人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做了清朝的官，而最大的悲劇就是他為這件事情後悔了一輩子，一直到臨死前寫下這首詞：
賀新郎·病中有感
萬事催華髮。論龔生，天年竟夭，高名難沒。吾病難將醫藥治，耿耿胸中熱血。待灑向、西風殘月。剖卻心肝今置地，向華佗、解我腸千結。追往恨，倍悽咽。
故人慷慨多奇節。為當年，沉吟不斷，草間偷活。艾炙眉頭瓜噴鼻，今日須難決絕。早患苦、重來千疊，脫屣妻孥非易事，竟一錢不值何須說。人世事，幾完缺。